我不爱中国小姐,我爱台妹万万岁 - Matter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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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在中国有嘻哈之前十年,热狗就在大陆因为这首歌火了前两年借着《中国 ... 但随《我爱台妹》一同被封禁的台湾歌曲中,有不少明显涉及台独(如《台湾 ... 身份認同语言台湾“我不爱中国小姐,我爱台妹万万岁”:《我爱台妹》的复调叙述發布於2020年5月4日分佈式入口翻譯 早在中国有嘻哈之前十年,热狗就在大陆因为这首歌火了前两年借着《中国有嘻哈》的东风,台湾rapper热狗以导师的身份在大陆00后之中又火了一把。

他和张震岳也奉献了《阿岳真的很严格》、《差不多先生》、《离开》等经典老歌,唯独少了那首传唱度最高的《我爱台妹》。

原因无他,后者早在2015年就被文化部列入首批禁曲。

官方封禁的理由是此歌用语低俗,这倒也不为过,毕竟歌词中充斥着“不信你还有处女膜……把奶罩扔上来”云云(当然按照这个标准,欧美rapper更要伏尸百万)。

但随《我爱台妹》一同被封禁的台湾歌曲中,有不少明显涉及台独(如《台湾进行曲》为李登辉助选歌曲,《大丈夫》的mv则有陈水扁当选画面),因此有人认为,《我爱台妹》是下面这句歌词犯了忌讳:我不爱中国小姐,我爱台妹万万岁。

台湾人爱台妹似乎无可厚非,但前面非得强调一句“不爱中国小姐”怎么看都觉得有点针对大陆。

我第一次看到这句歌词,也觉得这多少有点台独的味道。

不过后来在台湾的经历才逐渐明白,不仅此“台妹”非彼“台妹”,此“中国小姐”也非彼“中国小姐”;这一句歌词实则蕴含着台湾内部的种种冲突:本省与外省的对立,叛逆青年与建制官僚的对立,乃至于作为象征资本的“中国”其含义的流变等等。

凡此种种矛盾,互相抵触,在朗朗上口的旋律下潜藏着一曲呕哑嘲哳的复调。

《我爱台妹》发行于2006年。

那时我在读中学,身边男生喜欢的还是王心凌、杨丞琳、SHE这种“甜蜜教主”。

热狗很黄很暴力的歌词,无疑是对男生们的降维打击,顿时被奉为歌曲界的苍老师。

这首歌最大的影响,可能是让大陆一代青年对“台妹”一词有了个影影绰绰的印象,我后来去台湾交换乃至读研时,总有朋友开玩笑说:“别忘了把个台妹回来啊”。

到台湾后,恍然发现“台妹”指的并不是“台湾妹子”。

实际上,“台”在台湾口语中带有贬义,台妹差不多就是小太妹的意思。

我请教了一些当地朋友,原来当初外省精英抵台后,瞧不起当地“土人”,将之一律蔑称为“台客”。

久而久之,“台”也就有了贬义,所谓“台妹”即“女台客”,泛指低俗缺乏教养土里土气的年轻女性。

如《我爱台妹》的歌词中,提到的几个台妹的形象包括:槟榔妹、电子花车妹、钢管舞女郎、年轻单身妈妈等等。

久而久之,“台”成了一种可以单独使用的贬义词,“这个人讲话好台”,“她穿得好台等等。

” 如今台湾综艺仍然常见“台”的贬义用法“台”所揭示的社会现象,其实古已有之。

古时官员贬谪边疆,所记下的风土人情往往称当地“土人”如何如何。

如苏东坡到儋州后,便称当地“土人顿顿食薯芋,荐以熏鼠烧蝙蝠;初闻蜜唧尝呕吐,稍近蛤蟆缘习俗。

”粗糙地来说,“台客”一词即二十世纪版本的“土人”,台即土。

然而值得玩味的是,苏东坡谈土人,是因为自己心怀汴梁,对海南没有什么认同(虽然他也写过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,不过那是借用好友王巩的句子);台湾的外省精英贬低“台”,无疑也源于其时刻以光复大陆为念的正统心态。

但与苏轼不同的是,南望王师七十年后,王师的身份自己也发生了变化。

无论他们心怀何处,目前只能委身一岛,交织于台湾人与外省人的双重身份。

我们很难说苏东坡是海南人,却很难否认外省人也是台湾人。

在这个语境下,“台”作为贬义词在台湾大行其道就很耐人寻味了。

有时台湾朋友和我聊台湾的独立与国族认同,我不愿诉诸飞弹威胁或经济制裁论,往往从语言文化入。

以“台妹”为例:哪个国家会把自己的国名当做贬义词用?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语言现象,它折射出台湾社会的整体撕裂。

什么时候“台”不再具有贬义了,我们再谈谈台湾民族认同的可能。

结果有一次,还真有一个台湾同学反驳我说,他知道在香港,“港女”也是贬义词,可见这不是什么特殊现象。

我愣了一下,继而感谢他为我补充素材。

在身份认同引发族群撕裂的问题上,香港确实与台湾具有一定的相似性。

(关于香港的撕裂,参见我的“香港的自我殖民化”一文,此不赘述)“台”的污名化,体现了一种历史的惯性。

起初是外省精英心系“反攻大陆”,瞧不起在地土人的蔑称;如今本省意识崛起,外省人在台湾沦为弱势(至少在公众话语层面),但占据大位的本省人依然沿用了“台”的贬义意涵,这就是语言现象的有趣之处。

语言的内涵逐年层累而生,具有惯性,无法随政治局势瞬息万变,这恰好为我们提供了一窥当时社会面貌的材料。

一个与“台湾人辱台”结构类似的例子是“牛魔王吃牛”。

《西游记》中,孙悟空在花果山“杀牛宰马”,设宴款待结拜大哥牛魔王,全然不顾自己老大哥就是一头牛——这自然也是语言的惯性使然。

不过既然“台妹”为贬义,为何热狗又要“爱台妹万万岁”以至于大陆青年纷纷误会呢?这就是所谓复调所在了。

“台”既然是外省精英所塑造的话语,也就无形中内嵌了某种建制派的权威。

热狗作为嘻哈歌手,标签的就是反抗建制,于是“爱台妹”在这种语境下,反倒成为了“反叛精神”之象征。

海峡对岸的大陆人不了解这些来龙去脉,错进错出,以为热狗爱台妹是热爱台湾妇女乃至鼓吹台独,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
更有甚者,不仅此“台妹”非彼“台妹”,就连“中国小姐”也和中国大陆没有什么关系。

“中国小姐”实质上指的是国民党自1960年开始,在台金澎马等中华民国控制区所办的选美比赛。

中国小姐早期办了四届,于1965年停办23年之久。

停办的理由当然与去中国化无关(60年代台湾当局高举一个中国大旗),而是迫于坊间传闻此项目系为高官选老婆的舆论压力(如连战之妻即第三届中国小姐)。

1988年再次举办以来,中国小姐商业运作的色彩愈加浓厚,往往伴随着陪酒、内定、绯闻、作假等选美风波。

在这个意义上,“中国小姐”与“台妹”这两套话语构成了双重对立:在名义上,前者堂皇,为社会名流所推崇;后者粗鄙,为建制精英所不屑。

但在引申出的象征资本上,至少对热狗这类青年而言,前者虚伪、与权贵同流合污,后者才够真实,具有叛逆精神。

然而对大陆人而言,中国小姐与台妹,仅从字面意思上理解,至多只有“中与台”的地域差别罢了。

因此从下图可知,早在2007年就有人要以台独名义举报《我爱台妹》。

这种误解固然是一种无知,但这无知本身却并非一无是处。

我曾听一位在美国治俄国史的教授说,他去俄国开会时,每每与俄国同行发生争执,俄国人都会以“你不是俄国人你不懂我们的文化”来攻击。

他则反唇相讥,“正是因为我是外来者(outsider),我才能察觉已经被你们内化而难以察觉的问题”。

对于热狗的这句歌词,每个大陆人都是这样的outsider,我们的误解其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被人科普“台妹”与“中国小姐”在台湾语境下看似反直观的历史,而是要进一步思考,为什么这么“反直观(违背字面意思)”的现象得以成为历史?这可能是许多台湾人已经充分内化而不会察觉的问题。

这也是我想讲的第二重复调,“中国小姐”与“台妹”一样,都是出于特定历史环境沉淀下的语言惯性,虽然可能字面意思早就不合于时代,但无碍其照样出现在日常用语之中。

比如碍于大陆的与台独的双重压力,严格意义上台湾的“中国小姐”选美早在《我爱台妹》发行的七年前的1999年就已停办,但热狗的歌词在台湾并不会让台湾听众想到对岸所举办的选美比赛。

另一方面,大陆人则很难想象,“不爱中国小姐”反的居然是台湾而非大陆的建制。

这是因为当时那个“高举一个中国大旗,在台美断交时聚众高唱《爱我中华》”的台湾对我们已经太过陌生了。

而“我不爱中国小姐,我爱台妹万万岁”这句歌词,则恰好保留了这些的语汇背后的历史语境,为我们揭示了那个时代台湾社会内部族裔冲突、国族认同之间的种种张力。

但故事还不止于此。

虽然“中国小姐”无关中国大陆,但“中国小姐”这个名字,当然还是与中国、至少是想象中的中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只是未必皆由大陆所定义。

早期“中国小姐”选美的一大功用在于台湾当局的政治宣传:“促进国民外交”、“宣慰侨胞”、“争取国际友谊”等等。

选出来的中国小姐需要代表中华民国参加世界小姐大赛,其背后的政治意涵不言自明。

从八十年代末开始,由于中国大陆也陆续放宽了对于“选美”这一资本主义糟粕的约束,大陆开始把对“中国”的名分之争从联合国等传统政治场域延伸到了选美项目中来。

要求台湾不得使用“中国小姐”或“中华民国”小姐等称号。

图见邱思玮,《战后台湾的“中国小姐”选拔及争议》,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系硕士论文,2010年,页274.有趣的是,大陆强调要以“中国台北小姐”等奥运模式取代“中国小姐”一词,以展现后者视为中国一地区之选美冠军。

在这个意义上,“中国小姐”恰好变成了和“台妹”在字面上更为亲近的概念“台湾地区的选美小姐”。

当然在台湾的现实语境中,这二者却具有尖锐的对立意味,而且这种对立并不基于地域性。

这不得不说是政治对于语汇的剧烈形塑。

民进党执政以来的“去中国化”更是把冲突引向了另一个方向。

以前台湾据理力争不肯放弃“中国”的冠名权,如今却弃之如敝履,主动以“台湾小姐”自居。

虽然这不意味着头衔之争的结束(相反只是这次大陆主动要求其加入中国或中华字样),但于绵延数十年的“中国小姐”毕竟是结束了。

这篇文章本身只是东亚文明讨论课上,我回答一个学生关于台湾身份认同时随口举的例子,但补充了一些材料后发现已不适合写成“授课心得”之类的题材。

在爬梳材料时,我认为最有趣的就是“中国小姐”,“台妹”在不同视角下含义的转变。

有时二者字面意思上颇为类似(如大陆要求台湾把中国小姐改为中国台北小姐,试图将之降格为台湾地区的女性),有时又在其他意涵上迥然相异,(如大陆语境下二者是地缘政治的对立,台湾语境下二者是社会阶层的对立)。

但是错进错出,双方都认为“中国小姐”与“台妹”水火不容,只是“一组对立,各自表述”。

不过事情也正在起变化,回到我文章开头说的,“什么时候台不是一个贬义词了,我们再来谈谈台湾的国族认同”。

热狗的歌词固然是反应过去语汇的史料,但其自身也是重塑语汇的一种实践。

虽然“台妹”往往还具有贬义,但随着去中国化、台独教育,以“台”自称(或自嘲)的台湾人确实逐渐多了起来。

只是这一次,他们未必是像热狗一样愤世嫉俗地标榜叛逆,反而真的与大陆网友一样,回归到了“台vs中”对立的政治议题。

(毕竟台湾人也开始不熟悉中国小姐的年代了)另一方面, 2010年以来,中国大陆开始举办“中国小姐”大赛,陆续有港澳台佳丽封后,大陆正式继承了“中国小姐”的衣钵。

在台湾内部的族裔冲突,以及两岸彼此的政治角力中,“中国小姐”与“台妹”早就脱离了字面含义。

对于喜欢挑字眼的人,难免发现其面目全非的意涵之中诸多难以谐和之处,如同白居易笔下呕哑嘲哳的村野俗乐,又像巴赫汀笔下有别于单一视角独白的复调叙事。

不过世殊时异,随着台湾的去中国化与大陆在华人选美界的全面接手,这些杂乱刺耳的声音正逐渐离我们远去。

也许终有一天,两岸对于何为“中国小姐”,何为“台妹”,不会再有异议。

唯有这句“我不爱中国小姐,我爱台妹万万岁”,偶尔回荡着时代的复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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